第二天,天刚刚蒙蒙亮。
宴成正蜷缩在床上,突然被一阵尖锐的喊叫声吵醒。
“老陈头死啦!”
宴成愣愣地睁开眼,嘴唇无意识地抖了抖。耳边还回荡着老陈头那句‘活不了了’叹息……
“死了?!”
他喉咙里挤出一声疑问,手忙脚乱地去摸床边的木棍。
当他跛着脚冲到门口时,隔壁老陈头家已经围了一圈人。
晨雾中。
那具枯瘦的躯干在歪脖子树下轻轻摇晃。
宴成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,突然觉得腿脚发软,到了这个年纪就是这么容易想不开,更何况还是自己养的儿子抛弃他……
“哎……”
宴成长叹一声,喉结上下滚动,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徐管事的破锣嗓子在人群中传来。
“都愣着干啥?来个人搭把手!”
但那些围观的乡邻,竟然齐刷刷地后退起来,嫌晦气……
王麻子甚至捂住鼻子,一个劲儿往后缩……
宴成瞧见他这副模样,不由攥紧了木棍。
要是搁在三十年前,他能把这厮打出屎!
前几天还看见这厮腆着脸,跟在老陈头身后“陈叔长、陈叔短”地讨要野菜。
这会儿倒好,那双蹭吃蹭喝的手,现在倒成了挡煞的护身符。
王麻子似乎察觉到异样目光,别过脸去,再次后退几步,一不小心踩到身后人的脚。
那人刚要发作,一抬头看见半空中老陈头,只嘟囔了几句,表示对死者尊重。
宴成拖着那条跛腿,一步一顿向前走去,于情于理都要送老陈头最后一程。
伸出手,帮老陈头理了理衣领。
“我来吧。”
说着踮起脚去解绳结,不一会指甲缝里便塞满了碎屑。
解到一半时,一滴老泪‘啪嗒’砸在手背上,宴成慌忙用袖口抹了把脸,却蹭得满脸都是碎屑黑灰。
如果他没了盼头,或许下场也差不多吧。
宴成佝偻着背,草草捆紧席子。
老陈头的脚踝从席缝里支棱出来,泛着青灰。宴成伸手想塞回去,指尖碰到紫青皮肤时猛地缩回,在衣服上蹭了又蹭。
死亡……沉重的话题。
陈勇逃了兵役,老陈头连义冢都进不去。
只能随意找个地草草了事,佃农也不认得字,自然也没有什么墓碑。
只能种点草。
……
老陈头屋前百十米处。
宴成刚为他盖上最后一抔黄土,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。
“快快快!趁官差还没来,能拿多少拿多少!”
宴成在荒地中望去,就见村里几个泼皮无赖,正往老陈头家跑去。
领头的正是王麻子,那张脸不见半点嫌弃,反倒兴奋得通红,甚至可以说是满面红光!
“这帮畜生……”
宴成自然气不过,但又无可奈何,这副老登之躯能干什么?
上去白给?
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踹开木门,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。
吃绝户!
没儿子的人家,死了就是绝户。
家里的东西,都会被村里人“分个干净”。
官府懒得管,主家更不会拦,毕竟佃农的命,能值几个钱?
正气着,远处又传来一阵哄笑。
王麻子从屋里钻出来,手里举着个麻布包,抖开一看,竟是半块颜色灰黑的苦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