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。
原来这个坏脾气的老汉,年轻时不得不用日语谄媚其他人来保住自己的另一条腿和性命。
深刻于心的创伤难以改掉,以至于现在他又不得不继续用日语责骂学徒,以此维护自己其实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。
这个故事让庆收感到一种荒谬的刺痛。
那天刘瘸子哭得像个孩子。
日子在织机的哐当声里滑过。
庆收的手艺越来越好,能独立织出细密平整的土布,也能帮人修好复杂的织机。
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,守着王老头和王婶,守着这方织机,做靠山屯的王庆收。
直到一封辗转了不知多少道手、皱巴巴的信砸进了平静的水洼。
信是从县里转来的,盖着红十字会的章。
信里说,日本那边有个鸟山家,一直在寻找战争时失散的孩子,根据线索找到了这里。
庆收捏着那封信,手指冰凉。
那些刻意遗忘的、模糊的影像和音节,伴着刘瘸子骂人的日语,一股脑涌上来,让他头晕目眩。
他像捧着烫手的山芋,把信塞给了王老头拿主意,王老头又只能找村塾停办后当农民的先生来念这封信。
信念完了,先生回去了,一家人蹲在灶台边吧嗒着早已熄灭的旱烟,一夜没吭声。
王婶的反应却出乎意料,她在油灯下翻来覆去看了很久,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信纸上的字迹。
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,庆收在院子里做活,王婶走过来,递给他一碗水。
“收儿,”
王婶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让庆收心慌,“这信里说的……是真的吧?”
庆收低着头不敢看她,只是嗯了一声。
“好,真好,我就知道收儿是大富大贵的命。”
王婶掉下几滴眼泪说,“去吧。”
庆收猛地抬头:“娘!
我不去!”
王婶打断他,眼神里有种庆收看不懂的、深沉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决绝的通透:“那是你亲爹娘,骨头断了还连着筋呢,他们没孩子……也苦。”
“可我是王庆收!
我是你和爹的儿子!”
庆收急了,眼圈红。
“你当然是!”
王婶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你永远是我和你爹的王庆收!
这疙瘩,永远是你的家,你的根扎在这黑土里!”
她用力拍了拍庆收的胸口,仿佛要把这话拍进他心里。
“可孩子,你身上淌着的终究是两股血。
闭着眼、堵着耳朵、假装看不见、听不见‘那边’的动静,那血就不会流了吗?那根就断了吗?”
王婶看着庆收迷茫又抗拒的脸,轻轻叹了口气,沧桑的声音低得像耳语。
“去学学‘那边’的话吧,收儿。
就算不是为了认他们,也是为了……认清楚你自己。
认清楚你王庆收里头,还住着一个叫‘三穗’的娃儿,你得知道他是谁,是咋回事,你才能踏踏实实地做你的王庆收啊。”
王婶的话,像一把钝刀子,缓慢而深刻地割开了庆收一直试图包裹的伤口。
最恨日本人、被伤得最深的养母,竟劝他去了解“那边”
。
他望着王婶布满皱纹却异常清亮的眼睛,第一次感到了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无法抗拒的推力。
……
70年代初,带着王老头沉默的烟袋锅子味,带着王婶塞进包袱里几个滚烫的煮鸡蛋,带着刘瘸子塞给他的一本破旧日汉小词典和一句“混不下去就滚回来帮忙”
的硬话,庆收踏上了“归国”
的轮船。
东京的鸟山家,深宅大院,规矩森严。
穿着和服的族人看他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