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元节前夜,闷热异常。
城里人家早已备好了香烛纸钱,只等次日黄昏便到河边放灯祭祖。
城南小河平日温顺,这几日却因上游暴雨而涨水,浑黄的河水翻腾着,卷着断枝残叶,打着旋儿向东流去。
周济民独坐在河畔小亭中,望着汹涌河水怔。
他是个读书人,约莫三十出头年纪,眉目清秀却带着几分郁色。
手中攥着一封书信,信纸边缘已被揉得毛。
“周兄还不回去?天要黑了。”
卖灯老翁收拾摊子,朝他喊道,“明日中元,今晚上游还要泄洪,这河水怕是要漫上来了。”
周济民勉强笑笑:“再坐片刻便回。”
老翁摇摇头,担起灯笼担子,沿着青石路渐行渐远。
周济民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暮色中,这才从怀中掏出个小小布包。
里面是些散碎银两和一柄旧木梳——这是他全部家当。
河水哗哗作响,在渐浓的夜色中如诉如泣。
周济民长叹一声,将书信展平,借着最后的天光又读一遍。
那是催债书信,言辞尖刻,限他三日内还清欠款,否则便要告官。
想他寒窗苦读十余载,竟落得如此境地,不禁悲从中来。
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,忽见上游漂来一物,在湍急河水中时隐时现。
周济民本不欲理会,但那物似有灵性,竟直朝他方向漂来,卡在亭下石缝中不动了。
周济民俯身细看,竟是盏莲花河灯,纸质精细,绘着朱色纹样,中间短烛竟还燃着,在风中摇曳不灭。
“怪事,”
他喃喃自语,“这灯从何而来?”
中元节放灯皆在明日,今夜怎会有河灯漂流?且这河水湍急,寻常河灯早该被浪打翻,这灯却稳稳浮着,烛火不摇不灭。
周济民心生好奇,伸手欲捞。
指尖将触未触之际,那灯竟自己向前移动数尺,仿佛引路一般。
周济民怔了怔,提起衣摆沿河追去。
说来也怪,那灯总与他保持数步距离,不快不慢。
周济民追着河灯,不知不觉已离城数里,来到一处从未见过的河段。
这里两岸古木参天,遮天蔽月,河水却突然平缓下来,如镜面般映着幽暗天色。
河灯漂至河心,打了个转,烛火忽明忽暗。
周济民停步四顾,心中渐生寒意——这是何处?他自幼在城中长大,周边山水无不熟悉,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。
正疑惑间,忽听水声哗啦,河中竟升起一叶扁舟。
舟上立着个蓑衣人,戴宽大斗笠,看不清面容。
“客官要渡河否?”
声音嘶哑,如破风箱般刺耳。
周济民后退一步:“不必,我这就回去。”
蓑衣人却道:“回不去了。
水路已改,陆路已封,唯有渡河一途。”
周济民心头一惊,回头望去,果然来路已隐没在浓雾中,四周景物全非。
他强自镇定道:“你是何人?这是何处?”
“此乃冥河渡口,我是引渡人。”
蓑衣人抬起竹篙,指向对岸,“今日中元,阴阳界开,有冤魂待渡。
客官既到此地,便是有缘人。”
周济民只当是遇了疯子,转身欲走,却现身后已无路可退,只有茫茫白雾。
他心中骇然,莫非真是撞邪了?
“莫怕,”
引渡人道,“只请你帮个小忙。
对岸有几个亡魂,执念太深,不肯渡河。
你帮他们了却心愿,我便送你回去,另有酬谢。”
周济民苦笑:“我一介书生,自身难保,如何帮得了他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