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往上提。
哗啦一声水响,一件东西被带了上来,湿淋淋地落在井台石上。
正是小月那把木梳。
梳齿间紧紧缠绕着几缕乌黑的丝,湿透了,在月光下幽幽地反着光。
柳忘机颤抖着拾起木梳,那熟悉的触感让他心口一阵绞痛。
他下意识地再次望向井中——水面复归平静,月影重新聚拢。
然而,就在那明晃晃的月轮旁边,小月的倒影竟又出现了!
她依旧在梳头,动作周而复始,只是这一次,那张水中的脸缓缓抬起,空洞的“眼睛”
似乎穿透水面,直直地“看”
向他,嘴角竟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,弯起一个无声的、凝固的弧度。
柳忘机握着那柄湿冷的木梳,如遭雷击,僵立当场。
井水幽幽,映着天上冰轮,也映着水中那永不疲倦、永远循环着梳妆动作的倒影。
那倒影的嘴角凝固着诡异的弧度,无声的“注视”
仿佛有千钧之重,沉沉压在他的灵魂之上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明白了小月为何夜夜枯立井边,明白了她袖口下竭力隐藏的疲惫与痛楚,也明白了自己口中那轻飘飘的“还差一点”
、“再自然些”
,是怎样一种冷酷的催逼。
每一句追求完美的指点,都如无形的鞭子,抽打在那少女单薄的身躯上,直至将她推入这口幽深的古井。
他低头,手中木梳冰冷刺骨,缠绕其间的青丝,如同水草般湿腻缠绕着他的手指,那是小月留在这世上最后的、带着执念的印记。
他试图挪开目光,可那井水仿佛有魔力,牢牢吸附着他的视线。
水面之下,小月的倒影仍旧在梳头,动作周而复始,每一次手臂的起落都精准地重复着,连同那嘴角凝固的、非人的笑意。
月光无声流淌,将这庭院、这古井、连同他僵立的身影,都浸泡在一片惨白而诡异的死寂里。
柳忘机忽然觉得,这口井已非水井,而是一面来自幽冥的镜子,映照出的,是他亲手雕刻在他人生命上的残酷刻痕。
那井中月影,那永恒梳头的少女,再也不是他画绢上追逐的飘渺灵感,而是他灵魂深处,永远无法打捞上岸的、冰冷而无声的控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