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豪奴家丁惊慌失措地涌向昏厥的赵继宗。
宾客们如同炸了窝的麻雀,惊恐万状地尖叫着,推搡着,争先恐后地向庭院外逃窜,生怕被这场惊天变故牵连。
方才还觥筹交错的宴席,转眼成了人间地狱。
混乱中,无人留意戏台边缘,那个浑身浴血、奄奄一息的身影。
杜玉堂挣扎着,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,向着那散落着玉屑碎片的猩红绒布爬去。
断腿在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,剧痛撕扯着神经,他却浑然不觉。
他的眼中,只有那一片狼藉中闪烁的点点玉光。
他爬到绒布边缘,颤抖着伸出满是血污和泥土的手,不顾一切地、疯狂地在那冰冷的碎片中摸索着,抓握着。
指尖被锋利的玉片割破,鲜血淋漓,他也毫不在意。
终于,他触碰到了一小块微温的、边缘圆润的深碧色碎片——那是玉娘心脏的核心残片!
上面,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熟悉的冰凉气息!
“含烟……”
杜玉堂将这块小小的碧玉碎片紧紧攥在手心,贴在剧烈起伏的、同样破碎的胸口。
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,混合着脸上的血污,滴落在冰冷的玉片上。
“等我……”
他对着掌心的碎片,如同对着最亲密的爱人,低低地、无比温柔地呢喃,“黄泉路冷……等我……一起走……”
他用尽最后的气力,将那块沾满两人鲜血的碧玉碎片,死死地捂在心口的位置。
仿佛那里,是它最后的、唯一的归宿。
然后,他艰难地翻过身,仰面躺在冰冷的戏台边缘,望着头顶那片被琉璃灯光和玉屑粉尘映照得光怪陆离的夜空,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解脱般的、平静的笑意。
意识,如同退潮般迅消散。
耳畔的喧嚣尖叫渐渐远去,眼前的光怪陆离也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晕。
唯有一道清冷的、熟悉的玉音,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,带着无尽的温柔,在他灵魂即将沉沦的深渊边缘,幽幽响起:
“杜郎……来……”
杜玉堂唇边的笑意更深了。
他缓缓地、安心地闭上了眼睛。
攥着玉片的手,无力地垂落在身侧,鲜血顺着指缝,一滴一滴,落在冰冷的木板上。
夜,深了。
秦淮河水在月光的抚摸下,流淌着破碎的银光。
白日里赵府的惊天变故,如同投入河中的巨石,激起的涟漪迅扩散至整个金陵城。
街头巷尾,无人不在议论那“玉魄撞鼎”
、“宁碎不屈”
的刚烈传奇,赵继宗吐血昏厥、威严扫地的丑态更成了天大的笑柄。
鸡鹅巷深处,那间破败的河神庙,在无边的夜色中沉默着。
庙内蛛网密布,神像坍塌,唯余残破的供桌和散乱的枯草败絮。
月光从没了窗棂的破洞斜斜照入,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。
庙角那堆曾经藏匿过玉人的枯草堆,此刻被月光映照着,显得格外寂静。
然而,若有目力极好之人细看,便会现,在那枯草败叶的缝隙间,在那冰冷的地面上,散落着一些极其微小的、闪烁着微弱莹光的碎屑——正是三日前,玉人初次被杜玉堂从河中救起时,沾染在枯草上的细微玉粉。
此刻,这些沉寂了数日的细微玉粉,在如水月华的浸润下,竟如同被唤醒的星尘,极其缓慢地、极其微弱地闪烁起来。
一点,两点……如同夜空中悄然睁开的眼睛。
它们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、同宗同源的悲恸与呼唤,开始极其缓慢地向着月光最盛的中心处汇聚、挪移。
月光清辉,无声地流淌,如同最温柔的抚慰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