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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乌西坠,暮色沉沉,浓云低压,一场暴雨正在酝酿。
风卷着尘土与枯叶,在荒僻山道上肆意盘旋。
游方道士云阳子,一身洗得泛白的青布道袍,步履匆匆,欲寻个避雨歇脚之处。
抬眼望去,前方山坳里竟挑出一角高耸的檐牙,在昏暗中显出几分突兀的富丽来。
他循着泥泞小径走去,眼前赫然矗立一座华宅。
朱漆大门紧闭,门前一对石狮面目狰狞,檐下灯笼惨白摇曳,在渐起的狂风中吱呀作响,映得门楣上“贾府”
二字忽明忽暗,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森气。
云阳子叩响门环。
许久,门才“吱呀”
裂开一道缝,一个老仆探出半张枯槁的脸,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门外风尘仆仆的道人。
“无量寿福,”
云阳子打了个稽,“贫道路过宝地,天色已晚,风雨将至,乞借一隅容身。”
老仆脸上皱纹深陷,喉咙里滚出几声含糊的咕哝,最终仍是侧身让了进来,动作迟缓得如同腐朽的木偶。
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,“哐当”
一声,仿佛隔绝了尘世最后一点火气。
庭院深广,却死寂无声,只闻风穿过回廊出呜咽般的低鸣。
假山怪石在暮色中影影绰绰,如同蹲伏的巨兽。
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,混杂着沉水香也压不住的、更为幽微的腐朽气息,弥漫在空气里。
正堂灯火通明,主人贾世仁已闻声迎出。
此人约莫四十上下,锦袍玉带,体态微丰,面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,拱手道:“道长光临寒舍,蓬荜生辉!
快请进,请进!”
然而云阳子目光如电,甫一接触此人面门,心中便是一凛。
只见那贾世仁印堂之间,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黑之气盘踞纠缠,隐隐竟似一张扭曲挣扎的人脸,其下眼窝深陷,目光闪烁不定,纵是满脸堆欢,也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虚浮与惊惶。
“多谢檀越收留。”
云阳子不动声色,稽还礼,随他步入堂中。
晚膳摆开,菜肴丰盛。
贾世仁热情劝菜,谈吐间竭力显出豪爽豁达。
正说话间,一个穿素色衫子的丫鬟低着头,小心翼翼端上一碟蜜饯果子,轻轻放在云阳子面前。
就在她放下碟子、缩回手的刹那,那宽大袖口滑落一截,露出手腕——几道深紫色的淤痕赫然在目,如毒蛇般缠绕在纤细的腕骨上,新旧交叠,狰狞刺眼!
丫鬟猛地一颤,飞快拉下袖子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云阳子心头一跳,目光扫过那碟蜜饯。
琥珀色的糖汁包裹着果子,在灯下晶莹诱人,异香扑鼻。
然而这香气甜腻得过分,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腥气,绝非寻常蜜饯所有。
他再抬眼看向贾世仁,对方脸上笑容不变,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阴鸷的厉色,虽只一瞬,却如寒冰刺骨。
“道长请用,这是寒舍自制的,颇费了些心思。”
贾世仁仿佛无事生,依旧殷勤。
云阳子略一颔,并未动箸。
恰在此时,一阵风卷着凄厉的呜咽声,不知从何处钻透窗棂缝隙,直灌入堂内。
那哭声细若游丝,断断续续,哀怨入骨,分明是个女子之声,在这寂静深夜里听来,令人毛骨悚然。
贾世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随即化为一声沉重叹息,抬手揉了揉眉心,眉宇间的黑气愈浓重:“唉……让道长见笑了。
想是拙荆……亡妻的牌位,又不安宁了。
她就供奉在西厢那间静室……自她去后,夜夜如此,扰得阖府不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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