桥头,司掌‘遗忘’之职。
凡渡忘川之魂,必经其手,饮其汤。
以其‘织魂’异力为引,融忘川水、彼岸花、奈何霜,化尽前尘执念,洗清孽障记忆,使亡魂得获新生,重入轮回。
此非赦免,实乃以‘技’代‘刑’,以无尽岁月之孤寂,赎其扰乱阴阳之罪。
既可令其异力为幽冥所用,规整轮回,亦是对其最严厉之惩戒——永生永世,见证遗忘,自身却永记其罪。”
他微微抬起眼,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堂的幽深,落在那双赤红的眸子上,“陛下以为如何?”
死寂。
连忘川河中那些被威压震慑的亡魂似乎都屏住了无声的哀嚎。
殿堂深处那两点赤红的业火,如同烧熔的铜汁,缓缓流转,审视着判官,审视着判官身前那缕渺小如尘埃、仍在恐惧中战栗的魂影。
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时空,在权衡着湮灭与利用的价值。
庞大的威压并未散去,反而如同凝固的铅云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存在的头顶。
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。
就在七娘的魂魄在这无声的审判中几乎要因恐惧而彻底溃散时,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,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、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:
“准!”
仅仅一个字,却如同盖棺定论,宣告了最终的命运。
那恐怖的、即将湮灭她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,但另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无望的冰冷枷锁,却无形地缠绕上来,深入魂髓。
赤红的巨眼缓缓隐入殿堂的幽暗深处,只留下最后一句如同寒铁铸就的箴言,在虚空中隆隆回荡:
“尔身即尔狱,尔心即尔途。
孟氏女,好自为之!”
声音消散,那宏伟的森罗殿轮廓也随之淡去,重新隐没于无边的灰色混沌之中。
翻腾的忘川水恢复了它沉闷的呜咽,河中无数亡魂重新开始了无声的挣扎。
判官的身影依旧立在七娘魂魄之前,玄袍在忘川吹来的阴风中纹丝不动。
他缓缓转过身,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,终于清晰地落在了七娘身上。
那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悯,只有一种看待工具的平静,一种宣告职责的淡漠。
“孟七娘,”
判官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金石质感,不高,却字字清晰,烙印在七娘的意识里,“陛下法旨已下。
自此刻起,汝为奈何桥守,司掌‘孟婆汤’。
此乃汝刑具,亦是汝赎罪之器。”
他袍袖轻轻一拂。
七娘只觉魂体一震,眼前景象骤然变换。
不再是那片悬浮的灰色虚空,脚下传来了坚实的触感——冰冷、粗糙、带着岁月磨砺痕迹的古老青石。
她站在了一座桥上。
桥身古朴,不知是何等石料筑成,呈现出一种被无尽岁月冲刷后的惨白。
桥面宽阔,却异常光滑,仿佛亿万亡魂的鞋底曾在此反复摩挲。
桥下,便是那条令人望而生畏的忘川黄泉。
粘稠暗黄的河水奔流不息,卷起无数痛苦的漩涡,无声的哀嚎与绝望的执念如同实质的寒气,不断从河面升腾上来,侵蚀着桥上的魂灵。
腥臭、阴冷、怨毒的气息混杂在一起,无孔不入。
桥的这端,扎根于一片无边无际、触目惊心的血红之中!
那是怒放的彼岸花海,花瓣如血,花蕊如丝,在无风的环境中轻轻摇曳,散着浓烈到令人眩晕的甜香。
花香与忘川的腥臭交织,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。
花海深处,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矗立,其色如墨,质地却温润如玉,上面刻着三个古老扭曲、仿佛由鲜血写就的大字——三生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