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,在群鬼震耳的咆哮中清晰地刺入陈远耳中。
“哗啦!”
陈远撞碎腐朽的窗棂,狼狈不堪地滚落在窗外冰冷刺骨的泥水里。
他顾不得浑身剧痛,惊恐地回头望去。
破窗之内,是地狱般的景象!
无数扭曲肿胀的鬼影,如同找到了更可口的猎物,放弃了到嘴边的陈远,出震耳欲聋的狂喜尖啸,如同腐烂的黑色潮水,瞬间将那个孤零零的素白身影彻底淹没!
陈远借着惨淡的月光,最后看到的,是无数鬼爪疯狂地撕扯、啃噬着素纨的魂体!
她单薄的身影在鬼潮中痛苦地扭曲、变形,最后化为点点惨绿磷火,如同风中残烛,被那污秽的狂潮彻底吞噬、撕碎!
唯有她最后投向陈远那一眼,带着泣血的悲鸣和无尽的苍凉,深深烙印在他灵魂深处!
窗内鬼啸震天,阴风狂卷,腥臭扑鼻。
陈远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,一头扎入无边雨幕和黑暗之中,亡命狂奔,再不敢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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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光阴,弹指而过。
陈远已非昔日狼狈书生,官袍加身,此番乃是赴任途中。
车马行至豫章旧地,当年那场亡命雨夜,连同素纨那双泣血的眼睛,从未在他心头真正淡去。
鬼使神差地,他命车夫绕道,重访那座废园。
深秋的夕阳,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。
废园依旧,荒草更盛,断壁残垣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骸骨。
当年那间厢房早已彻底坍塌,只剩几根焦黑的梁柱斜插在瓦砾堆中。
荒草丛生,几乎要将废墟完全吞没。
陈远独自步入荒园,脚下是厚厚的枯叶和瓦砾,每一步都出碎裂的声响。
晚风吹过荒草,呜咽如诉。
他走到当年那扇后窗的位置,如今只剩一堆残砖碎瓦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凉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默默伫立,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暮色四合,最后一缕天光沉入西山。
一轮皎洁的圆月,悄然升上东天,清冷的月华如水银泻地,将这片废墟浸染得一片朦胧的银白。
荒草、断壁,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清辉。
就在这万籁俱寂、唯有秋虫低鸣的月下废墟之中,陈远的目光猛地凝固了!
在当年厢房内室那片相对平整的瓦砾堆上,月光最明澈之处,竟端坐着一个女子的身影!
素衣如雪,长委地,身形纤细朦胧,仿佛由月光织就,又随时会随风散去。
她微微垂,手中拿着一方小小的绣绷,一枚银针在她指尖翻飞,动作快得只余一片流动的银芒。
她绣得如此专注,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件事物。
陈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!
他屏住呼吸,瞪大眼睛,不敢置信地看着月光下那如梦似幻的一幕——那身影,那姿态,分明是素纨!
只是此刻,她身上披着的,并非寻常衣物,而是一件……一件未曾完成的嫁衣!
素白的底子,上面用殷红如血的丝线,绣着一对巨大的、几乎覆盖了整个前襟的鸳鸯!
那对鸳鸯羽翼舒展,神态亲昵,栩栩如生,鲜艳的血色在月华下流转,妖异而凄美,仿佛随时会破衣而出!
这正是当年那未完成的血嫁衣!
素纨的指尖翻飞如蝶,血红的丝线在她指间穿梭,出极细微的、如同叹息般的“嘶嘶”
声。
她绣得那样快,那样专注,仿佛要将百年的执念、刻骨的悲欢,尽数倾注于这最后的几针之中。
月光穿透她朦胧的身影,洒在那对血鸳鸯上,红得惊心动魄。
终于,她引针的动作停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