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史?德佑帝本纪》载:"
十四年夏,大同卫为北元所围,告急章凡七上,辞气愈切。
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德全伺帝独处,屏退左右密奏:岳峰久守孤城,屡请粮援,其辞虽哀,然边将拥兵自重,古已有训。
今其麾下皆愿效死,恐非尽忠,实欲借边功邀爵耳。
帝默然移时,既而朱批依议二字,镇刑司遂奉旨暂止粮道,遣缇骑往核虚实。
"
《明伦汇编?阉寺考》补:"
德佑朝中叶,帝以夺门复位,深忌边将拥兵,每览军报,必先疑其忠奸。
李德全久侍左右,善窥上意,每于边报至时,辄引永乐间丘福骄败、永熙朝朱高煦夺嫡旧事进言。
是时,兵部尚书徐文良素与德全相结,闻其言,亦在侧附议岳峰素有骄名,前岁曾违兵部调度,今孤军久守,不可不防,帝疑窦遂深。
"
紫宸殿深锁暮烟,边书叠案懒轻看。
阉语已萦宸衷里,将血空凝堞影寒。
猜忌暗生金殿冷,忠良难剖玉阶残。
莫叹君王多疑虑,由来权柄忌孤难。
暮烟像一匹浸了墨的纱,从紫宸殿的飞檐垂下来,将金砖铺就的殿宇裹得密不透风。
檐角的铜铃早被暮色浸哑了,偶尔晃一下,声息细得像叹息,混在廊下宫人的蹑足声里,竟辨不出彼此。
萧桓倚在龙椅上,指节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上的蟠螭纹。
案上的文书堆得像座小山,最顶上那本是大同卫的急报,牛皮封套边角磨得起了毛,露出里面麻纸的原色,封皮上“十万火急”
的朱印被日头晒得暗,像块干涸的血痂。
他的目光掠过那本急报,落在旁边一卷江南织造局的账册上——鹅黄的绫罗样本在烛火下泛着柔光,绣样里的缠枝莲仿佛还沾着江南的水汽,比那粗糙的边报顺眼多了。
“陛下,这是镇刑司刚递的密报。”
李德全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,软得没有一点棱角。
老太监躬着身,将一卷暗黄色的纸卷捧过头顶,袖口扫过案边的青瓷笔洗,带起的风让烛火颤了颤,把萧桓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明忽暗的,像头不安的兽。
萧桓没接密报,指尖在那本大同卫急报上顿了顿。
封套缝隙里露出半行字,是守将周猛的笔迹,笔锋刚硬,却在“粮尽”
二字处拐了个抖颤的弯,像是写的时候手在颤。
他想起三个月前,周猛还在御阶下请战,甲胄上的霜花没来得及掸,说话时带着塞北的寒气:“臣愿死守大同卫,保陛下无北顾之忧。”
那时的周猛,眼里的光比殿上的烛火还亮。
“周猛近日与玄夜卫往来颇密。”
李德全的声音又凑了过来,像条凉滑的蛇,顺着萧桓的耳廓往里钻,“镇刑司探得,他上月给岳峰送了三车军械,账册上却记着‘损耗’。”
他顿了顿,添了句更轻的,“岳将军毕竟是……魏王旧部。”
萧桓的指尖猛地停住。
魏王萧烈谋反的旧事,像根锈在骨头上的刺,十年了,稍一碰还是疼。
那年也是这样的暮春,他亲眼看着禁军将魏王的头颅挂在朱雀门上,血顺着门板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河。
从那时起,他就怕极了“旧部”
“往来”
这类词,像怕暗处藏着的刀。
案上的烛火“噼啪”
爆了个灯花,把周猛急报上的字迹照得更清了。
萧桓忽然现,封套边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,像是血——许是递报的驿卒赶路时摔了跤?又或是……他不敢再想下去,抓起李德全递的密报,匆匆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