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商税则例》载:"
榷场抽税须凭引由勘合,详注茶品产地、采摘时日、斤两数目,与税单骑缝钤印。
若有司私改抽分、强按手印,许茶农持单直赴都察院,御史台可拘提主官严鞫,按蠹国害民律论处,赃银满贯者立决。
"
白星星筋力衰,种田犹自伴孙儿。
官苗若不平平纳,任是丰年也受饥。
永熙六年孟夏,庐山栖贤谷榷场的飞檐漏下碎金般的日光,青石板上的积水映着晃动的云影,像极了老茶农王顺昌眼中闪烁的泪光。
谢渊扶着老人跨过半尺高的门槛时,感受到他瘦骨嶙峋的手腕在袖中颤抖,比那年在滁州扶着饿死的灾民时,还要轻上几分。
榷场正堂的"
公明正大"
匾额斜挂着,漆皮剥落处露出"
便民"
二字的残笔,仿佛对眼前的景象出无声的讽刺。
谢渊搀住王顺昌欲跪的身躯,将他按在竹椅上,注意到老人掌心的半月形老茧深深陷入椅把——那是三十年采茶磨出的印记,此刻却与税单上的指印严丝合缝。
"
老人家,看看这张税单。
"
谢渊的声音放得极轻,唯恐惊碎老人眼中好不容易聚起的光芒。
王顺昌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,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攥紧桌沿,指节泛白:"
这手印是春生的!
"
喉间泛起的哽咽像生锈的茶筛,"
去岁清明前,他们把他按在这印泥上,他刚从茶垄回来,指甲缝里还嵌着新抽的茶芽"
榷场大使陈用卿的算盘"
啪"
地摔在桌上,算珠滚落的声音惊飞梁上燕雀:"
御史大人休听刁民攀扯!
"
他肥硕的身躯挡住阳光,在税单上投下阴影,"
商税往来自有成规,哪容得村野匹夫胡言?"
谢渊从袖中取出磁州窑茶盏,盏底尚沾着今晨采自五老峰的头茬茶:"
陈大人可知,今年头茬茶清明后三日方开园?"
清水注入盏中,他捏起税单上的茶渍碎屑投入,茶汤瞬间泛出陈茶的暗褐,"
三司仵作验得清楚,这是去年霜降后采的老叶,如何能是清明前的新茶?"
王顺昌突然剧烈咳嗽,瘦长的脊背弓成虾米,半片茶饼从指缝间跌落。
谢渊拾起时,现饼面压着与税单相同的印记——那是官印模具留下的凹痕,边缘毛糙的撕扯痕迹,与宗人府玉牒上被篡改的记录如出一辙。
"
春生被带走那晚"
王顺昌擦去嘴角的黑血,颤抖着撸起袖口,青紫色的勒痕在阳光下触目惊心,"
他们说按个手印就放人,却用浸过盐水的麻绳"
老人浑浊的眼睛望向谢渊,忽然抓住他的手腕,"
大人,茶农的手是采茶的,不是按血印的啊"
陈用卿的面色凝重,袖中算盘珠子响成一片:"
御史大人切勿被表象迷惑,此等刁民惯会"
"
惯会什么?"
谢渊突然拍案,獬豸佩撞击桌沿出清越的响声,"
惯会记住儿子被刑讯的每道伤痕?惯会用去年的陈茶渍伪造今年的税单?"
他将茶饼拍在陈用卿面前,"
此饼用的是庐山云雾茶,压制模具正是你榷场的官印,需要卑职请布政使司来验印吗?"
王顺昌忽然从怀里掏出片褪色的布帛,茶汁写成的字迹在汗渍中若隐若现:"
永熙五年三月初七,宁王庄田强占十八堡茶田"
谢渊的指尖在布帛上停顿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