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会典?都察院则例》载:"
御史弹劾,需列具实迹,不得虚言诋毁。
其涉重大贪腐者,需附物证三事以上,方准奏闻。
"
永熙三年十一月初九,金銮殿内蟠龙柱上的鎏金在晨光中流转,朱红丹墀映着朝服的靛青与绯紫,一场关乎律法尊严的无声战役,正随着谢渊展开弹劾奏章的细微声响,撕开第一道裂痕。
风檐展卷书如旧,铁砚磨穿笔似戈
永熙三年十一月初九,巳时三刻。
鸿胪寺卿拖长的尾音尚未消散,谢渊垂在身侧的手已不自觉地蜷缩。
指腹摩挲着奏章边缘被反复翻阅磨出的毛边,那些细微的凸起像极了漕帮密探传递情报时,藏在袖中的密信折痕。
当他展开黄纸,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大殿里回荡,恍惚间竟与昨夜城郊破庙漏雨的声音重叠——那时萧栎压低的嗓音穿透雨声:"
御史台的笔,该给朝堂清清灰了。
"
"
奏为弹劾宗人府、户部、镇刑司诸臣贪腐渎职事。
"
话音落地,殿内十二根蟠龙柱上的鎏金兽仿佛都在屏息。
谢渊余光瞥见宗人府属官们交叠的双手突然收紧,有人官服下摆因克制不住的颤抖,在青砖上扫出细碎的声响。
这声音让他想起潜入宗人府地窖那晚,火把照亮玉牒架时,涂改者慌乱转身撞翻烛台的动静——此刻那些人脖颈暴起的青筋,与当时摇曳光影里扭曲的面容,在记忆中悄然重合。
户部侍郎喉结剧烈滚动的声音格外刺耳,谢渊望着他因攥紧笏板而白的指节:"
自永熙元年起,借核算税银之名,伪造税单三十七份。
"
当吐出具体数字时,侍郎腰间玉佩突然坠地的脆响惊飞檐下栖鸦。
这意外让谢渊心头一颤,如同每次在诏狱掀开犯人藏着关键证据的衣摆时,那种既期待又沉重的震颤。
展开漕帮密账的瞬间,江水的腥气裹挟着陈年霉味扑面而来,他忽然想起萧栎把玩玉佩时说的"
该清一清了"
,此刻这股气息竟与玉佩裂纹里的陈旧气息,诡异地交织缠绕。
"
御史台血口喷人!
"
镇刑司指挥使抢步出列,官靴与青砖碰撞的闷响,和三日前在诏狱赌坊现刑具拖拽痕迹时的声响,有着惊人的节奏重合。
谢渊举起驼骨密信的手臂纹丝不动,掌心却传来刺痛——那是骨棱硌出的压痕,让他回想起初入御史台,熬夜核对卷宗时,被纸页割破掌心的灼痛。
看着指挥使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惧意,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此刻的眼神,或许就像当年老御史弹劾权臣时,那种让贪官污吏不寒而栗的锋芒。
骚动骤起,年轻书吏踉跄闯入的身影惊乱了朝班。
谢渊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,混着账册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砖上的脆响。
接过潮湿账册时,李贤特有的飞隶体批注在水渍中若隐若现,这字迹的顿挫与今早永熙帝敲击龙椅扶手的节奏,竟奇迹般契合。
他抬头望向龙椅,正对上陛下微微前倾的身躯——那姿态,与无数个在文渊阁推敲律法的深夜,皇帝俯身查看奏疏时如出一辙。
李贤拍案而起,打翻的烛台在青砖上溅出蜿蜒的蜡泪,宛如一条凝固的血河。
谢渊指着对方袖口痕迹的手指微微颤,不是因为愤怒,而是想起查抄萧烈王府那日,老仆颤抖着塞进他掌心的染料样本。
此刻李贤袖口褪色的斑驳,与样本边缘的陈旧痕迹严丝合缝,这相似性如同一把重锤,将这几年来查案的疲惫、挫败与坚持,全部砸向心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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