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语
《大吴会典?巡按仪制》载:"
御史代天巡狩,赐印则律法随行,赠马则民意在肩。
其行也,非为风光,实为剖民之痛、理国之纲。
"
永熙三年十月初四,正阳门的晨雾裹着霜气,将永熙帝的明黄伞盖与萧栎的银白铠甲洇染成模糊的剪影。
谢渊望着长亭立柱上的獬豸浮雕,突然想起七年前在砖窑看见的情景:老匠人李三用断指在残墙上画獬豸,血痕未干便咽了气,如今那道痕迹早已风化,却在他心中刻成永不褪色的图腾。
丈夫会应有知己,世上悠悠安足论
永熙三年十月初四,卯时初刻。
城闉的铜环还挂着昨夜的霜,永熙帝将鎏金印匣推向前时,谢渊触到匣盖边缘的温度——那是帝王掌心的暖意,混着一丝砖窑特有的土腥味。
"
此去江南,"
帝王喉结滚动着,冕旒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潮意,"
若见着苏州砖窑的老周头,替朕问声安好。
当年他教朕辨认砖纹时,掌心的老茧刮得朕手背生疼。
"
话音未落,谢渊已看见帝王拇指内侧的薄茧——与匠人握砖刀的手,竟生得一般模样。
记忆突然涌来:砖窑匠人连夜烧制"
直臣砖"
,每块砖底都刻着匠人名字。
谢渊至今记得,当他抱着带血的砖坯逃离火场时,老匠人李三在他耳边说:"
御史大人,砖在,理就在。
"
此刻印匣边缘的砖纹在晨露中亮,歪斜的火痕里藏着未及修补的气泡,像极了李三断指时溅在砖坯上的血珠。
"
陛下,"
谢渊的声音被晨雾打湿,想起昨夜密报里江南匠人被烙铁逼供的惨状,"
臣定当让每个匠人都能在砖上刻下名姓,就像当年泰昌帝让咱们在砖底刻理字那样。
"
永熙帝突然伸手,指尖抚过他两鬓的白霜——那是七载查案染就的风霜,比帝王冕旒上的珍珠更刺眼。
谢渊看见帝王喉结剧烈滚动,知道他又想起了宗人府火场里,被浓烟呛死的匠人孩童。
铠甲声从身后传来,萧栎的手掌按在谢渊肩上,掌心的硬茧与他查案时磨出的茧子紧紧相贴。
"
河套的匠人,"
萧栎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闻,"
烧砖时总念叨,说谢御史的笔尖比砖刀还利。
"
谢渊转身,看见战马鞍鞯上系着的褪色风筝轻轻摇晃,线轴上新刻的"
铁骨冰心"
四字带着木屑,笔画间有处歪斜——定是萧栎昨夜亲自执刀,第一笔刻偏了。
接过缰绳时,线轴缝隙里的字条硌着掌心。
展开的刹那,萧栎的字迹混着北疆细沙的粗粝:"
扬州盐商的账本,藏在城隍庙第三根楹柱里。
"
谢渊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河套战场,萧栎用同样的沙子在他掌心写"
必胜"
,沙粒渗进掌纹的触感,与此刻并无二致。
那时他们蹲在篝火旁,听着匠人赶制箭簇的敲击声,约定要让律法如箭,直射逆党咽喉。
晨雾中的梆子声惊起寒鸦,永熙帝突然解下腰间玉佩——那是泰昌帝留下的半块残玉,裂纹如刀疤横亘玉面。
"
带着,"
帝王将玉佩塞进谢渊手中,声音哑,"
当年在砖窑火场,老周头用这玉抵住朕心口,说王爷,匠人血是热的,律法也得是热的。
"
玉佩的裂纹划过谢渊掌心,恍若触到运河沉尸身上的鞭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