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砖窑大火。
那时他途经现场,看见一个年轻御史跪在焦土上,怀里紧攥着一卷边缘焦黑的谏章,指缝间渗出的血渍染红了章"
匠人血书"
四字,面前横陈着几具烧得蜷曲的尸体——此刻他才惊觉,那具右手食指残缺的遗骸,正是如今封入金匮的匠人陈六。
他望着谢渊手中翻动的《匠人血税账》,册页间飘落的矿渣与当年砖窑废墟的残烬别无二致,那些被他视作"
官场常例"
的"
体面银"
,此刻在眼中都化作了匠人断指时飞溅的血珠,颗颗砸在他“良心”
上,让他喉头泛起腥甜。
永熙帝的步辇声从殿外传来,谢渊趁机将《朋党录》与骨殖装入金匮。
玄铁锁"
咔嗒"
扣合的瞬间,他将砖窑案的匠人断指骨插入锁芯——那节指骨的关节处,斜切面的角度,与周廉袖口翡翠扳指的雕纹竟分毫不差。
这不是巧合,是私军砍断匠人手指时的力度,是逆党罪行的铁证,是天网恢恢的印证。
片尾:
申时初刻,谢渊独坐太庙西庑,听着祧庙传来的锁匠加固金匮的声响。
他想起周廉被带走时,嘴里还在喃喃"
体面……天家体面"
,心中一阵悲凉——所谓的"
天家体面"
,不该是包庇宗藩罪行的借口,而应是守护律法尊严的担当。
太祖御笔"
刑赏忠厚"
,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,而是要用血、用骨、用一生去践行的誓言。
"
大人,"
千户呈上从周廉书房搜出的玉佩,"
与魏王府私军图腾一致。
"
谢渊接过玉佩,触手生凉,佩身的云纹里嵌着极小的指骨碎屑。
他认得这碎屑,是匠人陈六的断指,三年前陈六就是用这节断指,在砖坯上刻下"
丙巳年秋"
,那是他女儿出生的年份。
此刻,这碎屑嵌在玉佩里,像一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,提醒着他逆党的罪行有多深重,匠人有多无辜。
酉时初刻,太庙的钟声响起,浑厚的钟声震得金匮上的玄铁锁微微颤。
谢渊望向享殿外的獬豸碑,碑的独角在暮色中勾勒出坚定的轮廓,正如他此刻的心境。
正如《石灰吟》中的诗句,自己这些年,不正是经历了千锤万凿、烈火焚烧么?从砖窑到太庙,从匠人断指到宗藩朋党,每一步都走得艰难,却让真相越来越清晰。
獬豸补服的青金石纽扣在暮色中泛着微光,他知道,只要金匮还在,匠人骨殖还在,《血税账》还在,这天下的公道就不会被掩埋。
千锤万凿,烈火焚烧,终成清白。
谢渊握紧笏板,仿佛握住了父亲的手,握住了无数匠人的希望。
当明天的太阳升起,他将继续在金銮殿上,为了律法的尊严、为了匠人的公道,敲响正义的晨钟——哪怕千难万险,也在所不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