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知,宴统领那句恨不得眼睁睁看着荣国公府倾覆的言语,终究在荣妄心中落下了痕迹。
“明熙,若宴统领禁足期间仍不知悔改,朕自会处置,也必会给老夫人与荣国公府一个交代。”
荣妄:“一切由陛下做主。”
棍棒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,随风隐隐约约荡入殿中。
元和帝强压下心绪,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,转而温声道:“明熙,还是叫朕表叔父吧。”
“平日朕三催四请你才肯进宫,今日不请自来,可是有事要同朕说?”
荣妄也未再纠缠前事,只顺着话音笑道:“是想来陪表叔父用顿早膳。若能顺便吹吹碗边风,自然就更好不过了。”
听着荣妄讨巧卖乖的话,元和帝嘴角笑意真切了几分。他眉梢一挑,一本正经问道:“碗边风?”
“朕只听过枕边风,倒真是头一回听说‘碗边风’。”
“不过,既然是明熙开口,朕自然应允。”
话音落下,元和帝扬声唤道:“李顺全,吩咐下去,再备一份早膳,朕今日要与明熙同食。”
守在廊檐下的李顺全:“奴才这就去。”
……
殿外空庭之下。
李德安摇头轻叹:“宴统领……这又是何苦。”
宴统领疼得冷汗涔涔,鲜血早已浸透袍服,却仍喘着气断断续续道:“为人臣者……我无愧,亦无悔。”
“李总管,不必再多言。”
“方才殿中情急,甩开你……是我不对。”
李德安唇齿微动,终是欲言又止。
在此之前,他从未想过,宴统领竟会成为刺向荣国公府最尖锐最锋利的那一把刀。
多年前,宴大统领担任陛下伴读时,元初帝与荣老夫人准备器物用度,总会多备一份。陛下有的,宴统领也绝不会少。
后来,宴大统领初入禁军,因年少资浅难以服众,荣国公府亦曾多次出手相助。
宴大统领方才在殿中那番话,说得好听叫大义灭亲,说得难听便是忘本负义、恩将仇报!
他听着,实在有些心凉。
“咱家只是个老官宦,当不起宴大统领的一句不是。”李德安后退半步,语气疏淡,只余公事公办地应了一句。
宴统领闻声抬眼望来:“李总管……难道连你也不理解我?”
李德安:“烦请宴大统领慎言慎行。”
他理解?
他要如何理解?
他干爹的命,是荣后当年保下来的。
干爹总说:生如蝼蚁,当立鸿鹄之志;命薄如纸,应有不屈之心。
可他既无鸿鹄之志,亦无什么不屈之心。
他虽只是个阉人,却也做不出忘本负义之事。
明日,他就请辞,离宫荣养。
宴统领咬紧牙关。
他不明白,为何至今仍有这么多人,对荣家死心塌地。
他不明白!
明明荣后……已经故去快三十年了。
荣后,到底有什么魅力,值得人迷恋至此的!
不应该是树倒猢狲散,人走茶凉吗?
怎么在荣后身上,就不管用了呢!
他承认,荣后容颜绝世、姝色无双,又智谋超群、素有算无遗策之称,更是带着百姓熬过了连续数年异常寒冷漫长的冬日。
可,那到底只是个女子啊!
只是个女子啊。
一个压得天底下所有男子喘不过气、抬不起头、直不起身的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