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龙入遗记
霜降刚过,双生谷的晨雾还带着化不开的湿冷。阿竹的徒孙林砚秋攥着那纸边角发皱的专家建议书,指腹反复摩挲着\"非物质文化遗产\"七个铅字,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将薄薄的纸片焐透。堂屋八仙桌上,祖辈传下来的铜制熬糖锅泛着幽光,锅底那圈百年间熬出的焦糖色包浆,像一枚沉默的印章,盖在这门即将叩响非遗大门的技艺上。
\"都到齐了?\"林砚秋抬头时,见谷里的老老少少都挤在门槛内外。最年长的七叔公拄着枣木拐杖,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映得他满脸沟壑里的期待忽明忽暗。三十来岁的陈阿明背着数码相机,镜头盖还没掀开,手却在发抖——他是谷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年轻人,特意辞了城里的工作回来学做糖龙。墙角蹲着几个扎羊角辫的娃娃,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糖龙尾巴,晶莹的糖丝在晨光里拉出细细的金线。
\"专家说了,咱这糖龙技艺够格。\"林砚秋把建议书铺平在桌上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,\"但得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捋清楚,让外面知道咱这不是瞎糊弄的手艺。\"
七叔公磕了磕烟袋锅,烟灰落在青石板上:\"光绪年间那本《糖作谱》还在我樟木箱里压着,就是纸脆得跟秋叶似的。\"陈阿明立刻接话:\"我带了扫描仪,能翻拍成电子版。\"蹲在墙角的小丫头忽然举手,声音脆生生的:\"我奶奶会唱熬糖时的顺口溜!\"
一场横跨三代人的整理工作,就这么在带着糖香的晨雾里开工了。林砚秋给每个人分了工:老辈人负责口述往事,陈阿明扛着相机跟拍熬糖全过程,娃娃们则挨家挨户搜罗那些被遗忘在阁楼上的老工具。当第一个铜制糖勺从积灰的陶罐里翻出来时,勺柄上刻着的\"民国廿三年\"字样,让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整理史料的过程,像在熬一锅慢火糖。起初是混沌的,七叔公说的\"光绪年闹旱灾时用糖龙祈雨\",和三婶婆记得的\"民国时镇上糖龙铺子的字号\"总对不上时间线。林砚秋把这些碎片记在牛皮本子上,夜里对着谷里那棵五百年的老槐树发呆——老槐树的树洞里,还藏着她小时候偷放的糖龙模型呢。
转折出现在第七天。陈阿明在拍摄七叔公演示\"缠龙尾\"技法时,老人手腕上那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引起了注意。\"这是我师娘给的,\"七叔公忽然开口,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,\"她男人是民国最有名的糖龙师傅,日本人来那年,为了保住祖传的模子,活活被刺刀挑了。\"这话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谷里尘封的记忆。那天下午,好几个老人从箱底翻出了藏着的物件:一张泛黄的师徒契、半块刻着龙纹的梨木模子、甚至还有1953年县里给老艺人发的奖状。
录制影像的工作则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波折。陈阿明想拍熬糖时的\"挂旗\"奇观——糖浆熬到一定火候,用竹筷挑起能拉出晶莹的糖旗,像给龙插上了翅膀。可连着三天,要么是柴火太旺把糖熬焦了,要么是天气太潮糖旗挂不起来。第七天清晨,林砚秋看着灶台上凝结的白霜,忽然想起祖辈说的\"霜重糖纯\",赶紧叫上七叔公升火。当朝阳透过窗棂照进灶房,那面琥珀色的糖旗在晨光里舒展时,陈阿明的相机快门声和众人的惊叹声混在了一起。
最费劲的是整理技艺谱系。林砚秋在老祠堂的横梁上发现了模糊的字迹,爬上梯子用软布擦了半天才看清,是清代道光年间的糖龙艺人名单。她把这些名字抄在红纸上,和七叔公口述的师承关系一一对应,画了整整三张谱系图。有天夜里,她对着图上那些陌生的名字出神,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窸窣声,推窗一看,是那几个小丫头在用糖稀在石板上画龙,嘴里还哼着新编的童谣:\"龙尾巴,绕三绕,老手艺,不能掉...\"
申报材料越积越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