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起爷爷书房里那本翻烂了的《本草纲目》,书页上沾着褐色的药汁,还有他用铅笔写的小字,标注着哪味药在哪个山坳里长得最好,字歪歪扭扭的,像一群在纸上散步的小蚂蚁。
下山的时候,月亮已经升起来了,挂在树梢上,像片被风吹落的指甲盖。
山路不好走,妈走在前头,手里拿着根竹棍探路,竹棍敲在石头上的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,惊起几只山雀,扑棱棱飞进树林深处。
我跟在她身后,踩着她的影子走,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,像条温暖的大被子,把我整个人都裹在里面。
小时候怕黑,总爱踩着大人的影子走,觉得这样就不会被妖怪抓走,现在踩着妈的影子,心里还是踏实得很,好像不管走多远,只要跟着这影子,就永远不会迷路。
回到家时,院子里的灯亮着,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渗出来,在地上铺了块毛茸茸的光斑。
灶房里飘出炖肉的香味,是奶奶的手艺,她总说肉要先用冷水泡,泡出血水再焯水,炖的时候要放一把自己晒的花椒,这样肉香才钻得深。
我推开门,奶奶正坐在灶门前添柴,火光在她脸上跳来跳去,把皱纹都熨得平了些。
“回来了?”
她抬头看我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“路上累了吧,肉马上就好,再蒸碗鸡蛋羹,你小时候最爱吃的。”
我凑过去帮她添柴,柴火噼啪作响,把脸烤得暖暖的,锅里的肉咕嘟着,汤沫子时不时冒出来,又被奶奶用勺子轻轻撇掉,像在哄一个调皮的孩子。
夜里躺在东厢房的老床上,attress是爷爷以前用棉花弹的,软乎乎的,带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。
窗外的虫鸣此起彼伏,像谁在拉二胡,调子忽高忽低,听得人心安。
月光从窗棂钻进来,在地上画了几道银线,我想起小时候在这屋里睡觉,总爱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看,月光照在上面,网眼里的灰尘像撒了把碎钻,爷爷说那是蜘蛛的粮仓,藏着好多亮晶晶的宝贝。
那时候总觉得夜很长,长得能数完天上所有的星星,现在却觉得夜很短,闭眼睁眼,天就亮了。
第二天一早,被鸡叫吵醒的,不是城里那种被关在笼子里的焦躁叫声,是漫山遍野的清亮,像撒了把珠子在玉盘里滚。
我披了件外套出门,露水打湿了裤脚,凉丝丝的。
院墙外的菜地里,奶奶已经在摘豆角了,竹篮挎在胳膊上,豆角垂下来,像挂着一串绿玛瑙。
“醒啦?”
她直起腰,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,“去河边洗把脸吧,水凉,提神。”
河边的石板路长满了青苔,踩上去滑溜溜的,我蹲下身,双手伸进水里,溪水哗啦啦从指缝流走,带着细小的沙粒,像谁在轻轻挠手心。
对岸的芦苇丛里,几只白鹭扑棱棱飞起来,翅膀掠过水面,惊起一圈圈涟漪,慢慢荡开,把倒映在水里的云都搅碎了。
吃过早饭,妈说要去给爷爷上坟,我跟着她往山上去。
路上经过一片桃林,桃子刚挂果,青溜溜的,像藏在叶子后面的小拳头。
妈说这是爷爷生前种的,他总说桃三李四,种下三年就能吃上果,现在果然满树都是。
走到坟前,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,新栽的柏树苗绿油油的,立在坟头两边,像两个站岗的小卫兵。
妈把带来的青团摆在石头供桌上,又点了三支烟插在土里,烟圈袅袅地往上飘,被风一吹,就散进了周围的树林里。
“你爷爷最爱抽这个烟,”
妈轻声说,“以前总说抽烟伤肺,可戒了好几次都没戒掉,现在倒好,想抽多少抽多少。”
我没说话,蹲下身,用手把坟头的土拍了拍,土是松的,带着点湿润,像爷爷以前布满老茧的手掌,轻轻按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