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看看,他就能知道,自己母亲眼里的心疼,远比他所以为的那些情绪多得多。
溪丹后退两步,上一次她这般绝望难受,还是丈夫去世的时候,她的前襟早已经湿透了,眼里红热一片,她抵在门窗上,半响后才做出了决定:“烃儿,现在回头为时未晚,你随我去衙门自。”
溪烃不可置信的抬起头,讥讽的看着她,最终疯疯癫癫的笑了起来。
这条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头,他如何能去自?认罪之后呢?难道在他厌恶至极的牢房里待上一辈子么?
那不可能的,绝对不可能的。
他回不去了,注定只能在黑暗里独行。
可是他知道溪丹的性子,她刚烈,坚韧,若非死去,她定会想尽一切法子通风报信。
所以他默认了府里姨娘设的局,看着自己的母亲卧病在床,他站在重重窗影后,搓着自己的手心,就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,他一直在等,等着为自己的母亲丧。
那段时间他几乎是分裂的,在人前,他为着自己的母亲殚精竭虑,享受着所有人都称他为“孝子”
,甚至在溪丹病情好转,能够说话的时候,还露出过真心实意的欣喜。
可在另一面,他巴不得溪丹快些死去,好让他通敌的秘密永远也埋葬在地底,他永远都可以做千万人敬爱的溪老爷,站在这片热闹里,吸着他人的血来活。
他等啊等,可是溪丹命大,总是吊着一口气,还隐隐有了好转的迹象,所以他不愿再等下去,心里一狠,最终在姨娘错愕的目光下,强行丧。
他知道那人还没死,也听说过厉鬼还魂的传闻,他阅遍百书,按理不该有这等迷信的念头,可大概是真的怕死,他还是差人去请来了沐家的道士,按照指点,重修府宅,并且偷偷留下了血阵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,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,在做这些的时候,到底是“怕死”
居多,还是那点不为人知的恻隐之心占了上风。
他好像一直都希望溪丹能够真的回来,重新站在他的面前,不论是因为报复,还是别的什么……
至少这样,说明在那个人的心里,还是记挂着他的,不论是爱也好,恨也罢。
也不知老天究竟是在耍他呢,还是在帮他。
多年后的今天,他站在无数尸骨上,脚下血海蜿蜒,这个院子不大,处处都充斥着难闻的气味,对面是已经化为厉鬼的溪丹,是他的母亲。
他终于等到了她,可他还是不敢看她。
溪丹那种哑然的神色浓重到血色都遮掩不住,她再次说了一句:“怪我没有教好你……”
溪烃忽然感到非常厌倦,到了如今,他只想问一句:“你当年看着我被抓走的时候,心中可曾有过半分悔意?”
溪丹的目光透过大大小小的皮影看过来,她动了动唇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。
她忽然收束了所有的攻击,那些皮影小人划破她那本就腐朽崩坏的身体,但她都不在意,而是向前跑了几步,站在离溪烃咫尺的地方。
她很认真,很认真的端详起自己的儿子,像是想要重新认识他一般。
“你知道在很小的时候,我敬您爱您,一直把你当做毕生的追求么?”
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,自己是真的做错了,做错了很多很多,以至于毁了自己的儿子,也毁了这个家。
于是千头万绪都散在风里,最终化成了紧紧的拥抱。
一个只有爱和安抚,歉意与思念的拥抱。
她单薄的身躯挡住了所有的风霜刀剑,紫青的脸贴着溪烃的肩膀,像是一个走了很久的行客,终于找到了归处,她叹息着说了一声:“儿啊,到此为止吧……”
溪烃颤抖着手,那些皮影小人便再也伤不到这个人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