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; 赵志红慢慢拢起摊布,没卖完的袜子卷在里面,鼓鼓囊囊的,像堆没睡醒的虫子。布角蹭过地上的石子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像谁在偷偷地哭。他把摊布的四角系紧,打成个结实的结,又拽了拽,确定不会散。抬手抹脸时,摸到一脸的湿,他说是汗水太多了,可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,落在摊布上洇出深色的圆点,只觉得脸上又凉又黏,很不舒服,像糊了层没干的泥。
“银不死粮不断。”他嘴里念叨着这句湖南话里掺着临桂腔的老话,是刚来市场时,卖杂货的老湖南教他的。老湖南说这话时正抽着旱烟,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“只要人还在,日子就断不了,土坷垃里都能刨出吃食。”他把包袱一个个搬上三轮车,车胎碾着碎石子,发出“咯吱”的轻响。旁边有人已经收拾好了,三轮车“哐啷哐啷”地动起来,车斗里的铁架互相碰撞,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,像一串被拉散的铃铛,听得人心头发慌。
赵志红是最后一个离开的。他蹲在地上检查了三遍,确认没有落下一根针、一只袜子,才推着三轮车慢慢往前走。车把手上挂着的铁丝筐里,放着他白天吃饭用的搪瓷碗,碗沿缺了个不显眼的角,是去年搬家时磕的,现在还在将就用。碗里还沾着点咸菜渣,是中午就着馒头吃剩下的。
经过粮库门口时,看到闫头的女儿还在收拾摊子,那台循环喊着“五毛五毛,全场五毛”的喇叭早就没电了,女孩正慢悠悠地往铁盒里装发卡,那些发卡是塑料做的,上面镶着彩色的水钻,有几个水钻已经掉了,露出底下的白茬。她的鼻尖上渗着汗珠,在路灯下亮晶晶的,像沾了露水的星星。
“叔,咋没走啊?”女孩抬头冲他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。她的胳膊上挎着个粉色的小书包,拉链坏了,用根红绳系着,里面装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算术簿。
“这就走了。”赵志红笑了笑,看见女孩把最后一把发卡放进铁盒。
远处的路灯下,闫头正蹲在地上,手里捏着根铁丝往自行车链条里塞,那辆二手自行车还是从废品站淘来的,除了铃铛不响,哪儿都响,三天两头掉链子。他弯着腰时显得格外吃力,后背的衣服被汗浸得发黑,像块吸饱了水的破布。
赵志红骑着三轮车继续往前走,车轱辘碾过沥青路,把地上的烟头、碎纸、没卖完的橘子皮全轧进地里,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印子,像谁在地上写的字,又很快被风吹淡了。
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,把整个金山市场裹得严严实实,连空气都带着股潮湿的霉味,混着远处垃圾桶飘来的馊味。路边的桂花树又在沙沙作响,叶尖的露水掉下来,“滴答”一声落在车斗的帆布上,像谁在悄悄哭。
他想起刚到临桂那年,也是这样的夜晚,曾金辉推着三轮车,车斗里装着刚进的袜子和手套,兴奋地说:“咱在这儿扎根吧!你看这市场多热闹,只要肯下力气,还能愁没饭吃?”曾金辉的声音里满是憧憬,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。
那时候他们租着市场后面雷劈山上的小平房,房顶上铺着油毡纸,下雨时漏得厉害,他们就挪着床躲雨,夜里听着雨声聊天,说等攒够了钱,就盘个门面,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地摆摊。
三轮车停在铁皮棚子前,夜市的灯火彻底看不见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