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和四十五年,春。
拓跋星弋已缠绵病榻大半年,御医说,她年事已高,恐怕活不过这个春天。
这日,春光大好,她坐在涉香殿前的秋千上,懒懒地晒着太阳。
“夷年——”她开口唤道。
松音与常山早已辞世十余年,记忆中的好多人都已经不在了,如今,宫人换了一拨又一拨,便只剩夷年这个旧人还守在她身边。
在旧人相继离去时,拓跋星弋便明白,或许,这就是帝王剑对她的惩罚——她被困在这皇城,在万民的仰望中,送走一个又一个故人。
“主子有什么吩咐?”夷年走上前来,问道。
“你去将我的那幅画拿来。”拓跋星弋扶着秋千绳,对夷年说道。
夷年点头,很快便从殿内拿出拓跋星弋时常拿在手边的画卷。
拓跋星弋接过画卷,缓缓打开,安静地看着画中的人,黯然无光的眸中多了一道光,眉眼间也平添几分缱绻的温柔。
她伸手抚上画中人的脸庞,苍老的脸上,竟露出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。
夷年站在一旁,也默默地看着画像。
画中是一个男子,手中是满枝桃花,风华灼灼。只可惜,面容处一片空白,实在想不出,他究竟是何模样。
他一袭白衣如雪,足下仙气袅袅,缥缈如烟,也如雾。似有微风拂起他鬓边的两缕青丝,衣袂也随之飘然,清尘绝俗,宛若天人。而他身后,是一轮皎洁圆月,隐约可见其中宫阙重重,如幻世之景。
男人腰间的幽蓝色玉珏,她在拓跋星弋的妆奁中见过,只是,拓跋星弋珍藏了多年,却从佩戴过。
夷年认得它。
当年,羌冷城城主偶然得到这玉珏,便将它作为贺礼,进献给拓跋星弋。
这玉珏本是一对,名为结缘珏,听闻,若有情人各执半珏,可结今生之姻与来世之缘。
这么多年,夷年一直不解,这画中的神秘男子,究竟是谁?为何会让拓跋星弋念念不忘多年?
如今,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:
“主子,这画中之人,究竟是谁?”
“他本该是被世人铭记之人,却被这世界遗忘。”拓跋星弋的声音有些悲凉。
夷年还是不解:“这么多年,陛下还,记得他的模样吗?”
拓跋星弋点点头,看着画中的那一处空白,笑着说道:“记得。我早已将他的面容刻在我心中,就算是来生,我也记得。”
说罢,她用绣帕捂着嘴,皱着眉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,将手中的绣帕揉作一团,却还是让夷年瞧见那一抹殷红。
“主子……”夷年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,有些担忧,“属下这就差人去请太医过来!”
拓跋星弋朝她笑笑,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,道:“无妨,老毛病了。”
见她不愿就医,夷年只得作罢,却在心中盘算着,等太子明日来请安时,将此事告知太子,让太子好生劝劝这不听话的主子。
“夷年,去将笔墨拿来。”拓跋星弋沉思片刻,抬眸看着她。
夷年有些诧异。
“你不是一直好奇这画中之人的模样吗?今日,我便画出来,让你也瞧瞧。”拓跋星弋浅笑着说道。
夷年唤宫人拿来笔墨,拓跋星弋就坐在这秋千上,描绘起来。
她年纪大了,苍老的手早已不复当年,少了些力气,竟连笔也握不稳。易云辞的面容,她早铭刻于心,如今再画,却费了不少时辰。
良久,她才放下笔,轻轻吹干墨痕,却道:“朱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