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他忽然转身直视凌降曜,眼中没有半分闪躲,“无论查到谁头上,总会有个水落石出。”
这句话让凌降曜想起山谷里那道劈向铁箱的斧影。
“若是……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“若是查到谢家呢?”
沈隽意的目光落在宫墙上蔓延的藤蔓上,那是孝慈皇后亲手栽种的长春藤。
“我三岁丧父,是谢老夫人用米汤喂大的,”他声音忽然低下去,却带着石刻般的坚定,“但太庙里供着太祖皇帝的《大诰》,刑部大堂挂着‘明刑弼教’的匾额。”
夜风掀起凌降曜的衣摆,他忽然想起幼时在谢府,沈隽意总把太傅赏的蜜渍梅子分他一半。
“表弟高义,”他抱拳时,袖口露出道新结的疤痕,“只是这朝堂风波诡谲,望你多加小心。”
回到平阳公府时,正厅的羊角宫灯还亮着。
平阳公夫人攥着他染血的披风,指尖在刀痕处摩挲不停:“那些账本……真有谢家的名字?”
“第三本第三十二页,”凌降曜接过侍女递来的姜汤,碗沿的热度熨帖着冰凉的指节,“‘谢府西跨院收浙江盐道银二十万两’,后面还盖着镇国公府的骑缝印。”
平阳公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,青瓷盖碗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“沈隽意接了这差事,”他望着窗外摇动的竹影,“怕是早就算准了——若能查清谢家的亏空,便是给皇上递了投名状;若是查不出……”
“他就成了包庇宗亲的奸佞。”凌降曜接口道,忽然想起沈隽意递来的金疮药,布包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,“可他偏偏选了最难的路。”
夜深人静时,凌降曜在书房铺开镇国公府的舆图。
烛火跳跃间,他用朱砂笔在西跨院位置画了个圈,却在落笔时顿住。
那里曾是沈隽意的书房,窗下种着他亲手移栽的绿萼梅。
“没有完美的人……”他对着舆图喃喃自语,指尖划过谢府花园的九曲桥,那里藏着当年沈隽意替他挨鞭子的假山石,“总有一天,我会找到你的破绽。”
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,五更三点。
凌降曜吹灭烛火时,看见案头放着的金疮药,蓝布包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,像沈隽意当年分他的半颗梅子,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涩。
次日清晨,京城像一方被投入石子的古镜,细碎的涟漪在九衢百巷间层层荡开。
平阳公府的青瓦上还凝着白霜,前院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。
凌降曜推开雕花窗棂,只见三名家丁围在垂花门下,管家踮脚往门缝外张望,帽翅上的铜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
“昨儿个半夜,镇国公府就被封了!”新来的马夫搓着冻红的手,“我亲眼见禁军都统捧着金牌令箭,府门那鎏金匾额都拿黄布蒙了!”
“胡说!”老园丁把烟袋锅敲得山响,“镇国公爷去年还在卢沟桥修堤,怎么就……”
“您老别犟了,”管家压低声音,“我堂兄在刑部当差,说抄出的账本装了整整三辆马车!”
凌降曜扣玉带的手猛地顿住。
昨夜养心殿里那叠朱红账册又浮现在眼前,“镇国公府”几个朱印此刻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指尖发颤。
“父亲,外面传的都是真的吗?”凌降曜按捺不住心头震动,指尖几乎要捏碎腰间蹀躞带的玉扣。
平阳公将一份墨迹未干的塘报推过紫檀木案,宣纸上“奉旨查抄”四个朱砂大字像烧红的烙铁:“你自己看吧。顺天府尹的快马刚递进来,镇国公府的封条已盖到第七重了。”
凌降曜展开塘报的手微微发颤,目光扫过名单时瞳孔骤然收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