渔港的夜被柴油电机轰得颤,临时拉起的电灯泡下,“辽渔一号”
甲板摆开流水席。
大铁锅炖着杂色海鱼,蒸汽混着酒气熏红了半边天。
海月抱来坛埋了三年的地瓜烧,泥封拍开时浓香扑鼻。
“满上!”
她踩着啤酒箱,海碗磕得梆梆响,“今儿个不喝趴下谁也别想走!”
烈酒像火线窜进喉咙,山里汉子们呛得直抻脖子,海月却仰头干了三碗,眼角都不带眨。
曹大林被众人起哄灌了五六碗,古铜色的脸膛透出红光。
海月拎着酒坛子晃过来,辫梢扫过他手背:“哎,山里王,敢不敢对碗吹?”
两碗相撞酒花四溅。
海月突然用渔歌调唱起来:“一碗酒呀浪打浪,二碗酒呀船靠船——”
歌声野得像海鸥叫,词儿却越唱越露骨。
郑队长忙打圆场:“丫头醉了!
快扶她去歇着!”
“谁醉了!”
海月甩开旁人,眼珠子亮得骇人,“曹大林!
俺问你——山里婆姨会驾船不?能辨潮汛不?敢不敢黑灯瞎火闯鬼牙礁?”
她突然拍出那把玳瑁匕,“你要点头,这定潮珠连人带船都跟你!”
满场霎时静了。
春桃正端来新烙的鱼馅饼,篮子咣当掉在甲板上。
海月却看也不看,只盯着曹大林:“俺知道你有相好的!
俺不在乎!
渔村相好多的是,能生娃就行!”
曹大林酒碗顿在桌上,黄澄澄的酒液晃出圈涟漪。
他手指蘸酒画了个山形:“海妹子,你看这酒——山里高粱酿的,烈却不上头。”
又画了道波浪,“地瓜烧劲冲,后劲催人狂。”
海月怔了怔,突然大笑:“怂包!
你就直说看不上俺!”
她劈手夺过酒碗泼进海里,浪头溅起丈高。
返身时眼角却红了,声音像揉了砂砾:“俺爹娘死在海里,爷说俺命硬克亲你就当可怜俺!”
这话砸得人心头沉。
曹大林默了半晌,从贴胸袋掏出个布包。
打开是春桃绣的烟荷包,上头松针染着翠色。
“俺山里人认死理,”
他声音沉得像礁石,“咬过的饼不换,许下的人不变。”
海月盯着荷包上细密的针脚,突然抄起酒坛灌了一口。
酒浆顺着下巴淌进衣领,她却咧嘴笑了:“行!
有种!
那月圆夜还去不去鬼牙礁?纯捞鱼,不扯犊子!”
“去。”
曹大林抓过酒坛也灌一口,“山里有句话:救命的交情比金贵。”
这场酒喝到月过中天。
海月最终醉倒在鱼堆旁,手里还攥着半块春桃塞给她的饼。
曹大林给她盖了件油布褂子,听见她嘟囔梦话:“爹俺找着比鲸鱼还犟的玩意儿了”
后半夜落起细雨。
春桃在舱里给曹大林解酒,热毛巾擦过他脸上那道玳瑁划的血痕。
“其实”
她声音轻得像雨打舷窗,“那姑娘挺配你。”
曹大林忽然抓住她手腕。
常年握枪的茧子摩挲着针痕:“山里雪厚,埋不住真心话。”
他从舱板下摸出个铁盒,里头满是用海螺壳磨的纽扣,“每回出海,都想着给你捎点啥。”
春桃捏起枚螺扣,眼泪砸在螺纹上。
舱外传来海月的渔歌梦呓,调子破碎得像浪碎礁石。
天亮时雨停了。
海月竟在舵轮边睡着了,怀里抱着个玻璃瓶——不知何时捞了满瓶夜光藻,幽蓝的微光映着她哭肿的眼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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